【加伊】碧海浪

流动剧团的临时舞台并不大，远不及庞那尤上城区的大剧院，十米不到的距离，演员几步就走完了。然而伊西多尔总能将它安排得精当美观，场场不重复，更奇的是，舞台从左至右就那么几步路的距离，他走着，却能将雨夜潜逃、午后信步、清晨行军的风貌都展露无遗。

台下满座，连帐篷的后排都挤满了人，但没有人交谈。这是自然的，毕竟伊娃本人马上就要出现，所有人都屏息而待，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。

加维火急火燎从后台赶到幕帘之后，载着伊西多尔的鲜花木车已经顺着轨道缓缓上行，离脱轨的位置还有不到三十公分。他环顾四周，木车顶端的牵引绳就在脚边，加维立刻抓起来，试探性地拉动，没有任何吃力感——牵引绳断了。

木车的最后一道保险也没有了！

就在这时，木车堪堪越过了断轨，车上的鲜花微微一颤，车身倾斜着，彻底失去了控制，载着伊西多尔往后倒去。加维来不及多想，立刻将轨道旁的箱子往前推抵住车尾。同时，他听到了自己手腕穿来一声苦涩的闷响。

加维的脸顿时煞白，他咬紧牙关。

台下隐隐传来窸窣的声音，好在这场是首演，议论也可以是舞台效果的一部分。加维望着台上，伊西多尔并没有看向这里，但他此时应该也意识到了鲜花木车的状况。伊西多尔在车上站起身，似乎是有意停下了车，张望着，似乎在寻找什么。

这样顺势而为的即兴发挥反而吊足了观众的兴致，他们都随着伊西多尔的目光扫视舞台，热切寻找着触发下一个情节的蛛丝马迹。幕帘仍然堪堪挡着加维的身体，还好。加维瞥了一眼台下，左侧舞台前面的树林布景应该也可以把他挡得严严实实，他大概还可以往前走……一米？不，三米，足以把花车送到应该停下的位置了。

“是你吗？我的爱人？”他听到伊西多尔的声音响了起来，很近，冷汗刺痛他的眼睛，加维眯起眼，伊西多尔正向台下伸出双手，手臂上的缦纱悠悠地垂落下来，搭在沾满露水的鲜花上。

“噢，我的爱人，你的头发令我想起盛夏的大海。”聚光灯下，演员伊娃向观众席倾吐着爱语，“但是我的爱人，你也知道……”

“你也知道卡姆斯帝国并没有这样蓝的海，甚至没有夏天。加维，这不太好。”加维忽然想起，伊西多尔曾倚在他身侧这么说。当时他正拂着加维耳边的碎发，看着他翕动的嘴唇，加维红了脸。但他并不明白是什么不好。

是因为卡姆斯总是挂在天上，又灰又冷，还是因为他的头发？

加维往前挪了一步，鲜花木车离站台近了一些，花朵像在挽留伊西多尔手臂上的缦纱，演员伊娃垂眼看着花儿们，叹了口气，继续唱道：

“你也知道，他乡的风儿肃杀，他乡的战局动荡，那是一片黄沙迷漫的绝境，而你却要孤身前往……”

加维已睁不开眼，肩膀和手臂已经失去知觉，他计算着，大概还差三步，于是努力又往前挪动脚步。他已经顶着500磅的重量支撑了五分钟，远远刷新了在军校时的记录。加维混沌地想，如果跟弗洛那小子提起今天这事，他肯定会当自己在吹牛。

“你该如何在沙漠中爱？你要如何在沙漠中生存？我的爱人，你的眼睛像最稚嫩的春草一般脆弱青翠……”

还差一步，加维眼前发暗，他想再挪一点，却不知道成功了没，只觉得喉头一甜，唇边温热的一股什么流了出来。

鲜花木车登上了站台，军人扮相的男主角从另一侧的幕帘踱步上场，演员伊娃望见心上人，迫不及待地顺着台阶奔下，扯下身上披挂的累赘飘带，只穿着一件朴素的白裙，向着等待已久的军官张开双臂。

全场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。

加维·扎尔曼倒了下去。